幾次路過黑水縣境,都與達古冰山擦肩而過,沒能進去看看,心中不免留下遺憾。今年七月,盛夏酷暑,應朋友相邀,終于來到位于四川阿壩的達古冰山,一睹這被人們譽為“最近的遙遠”之地的芳容,了卻一樁心愿。一路行來,所見甚多,擇其三而記之。
達古冰川——宇宙洪荒之力的杰作
達古冰山過去人們都稱之達古冰川,近年有關部門的宣傳統稱之為達古冰山。冰雪之山,我去過不少,唯有這達古冰山讓我驚嘆不已。臨行前,我查了一下網上,一段資料這樣介紹:“1992年,日本科學家從衛星上發現了達古冰川,并于同年8月登上了達古冰川對其進行了一周的考察,認為:達古冰川是全球海拔最低,面積最大,年紀最輕的冰川;是離城市最近的冰川,是截止1992年,冰川區域內所見景色最美麗多姿的冰川。”日本人的青睞,讓我更有了一游達古冰川的愿望。
乘坐索道向山頂進發,掠過森林,滑過草甸,幾分鐘后,我們進入了已有億萬年歷史的冰雪之山。居高臨下,俯視四周,好一派蒼茫原始的景像。藍得發亮的天空下,裸露于皚皚冰雪之中的褐色巨石層層疊疊,密密匝匝,順著陡峭的山勢形成幾乎一致的朝向,在盛夏的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。遠遠望去,那氣勢讓人不由想到億萬年來這里曾經發生過的劇烈的地質運動。多少年來頻繁的地質運動讓浩瀚的大海變為陸地,陸地變為冰雪皚皚的山峰,這冰雪又讓山崩地裂,巨石在冰川雪水的推動沖撞擠壓下,強力摩擦,于是為這個世界留下了如此奇特的達古冰山景像。隨著索道緩緩上行,腳下冰川遺跡的畫面在我的眼前不斷變幻,我的耳邊似乎轟鳴著巨大的聲響——億萬年冰川劇烈運動的情景仿佛被壓縮成一部滄海變遷的短片,一幀一幀地呈現在眼前,定格在心里,讓我腦海里不斷地蹦出一個個詞語——原始、洪荒、蒼涼………而這幅幅撼人心扉的的圖景更讓我感受到一種無比恢宏的陽剛之美。
置身冰川上空,俯瞰冰川遺跡,一種感覺漸漸彌漫于我的全身,那是一種原始大地上所蘊含的洪荒之力,這力量構成了一種難以言表的宏大氣場,讓我似乎體驗到億萬年來大自然不可抗拒的力量。多少年來,我們一直堅信一個真理:“人定勝天”。這真理曾給了我們以信心,成為我們前行的意志,但是,當我看著眼前這達古冰川景象,追溯它變遷的歷史,突然覺得人類的這種勝利一定意義上不過是一種局部行為,對地球而言,對無垠的宇宙而言,實在十分有限。只有當我們置身于天地間,置身于廣袤的宇宙間,從宇宙的角度來感受歷史,才能真切體會到我們這種自信的力量竟是那樣的渺小與軟弱,任何人類的活動與之相比幾乎都可以忽略不計。
欣賞著眼前的冰川奇景,感悟這天地間的陽剛之美,我突然想起從山下一路上山沿途所見到的森林、溪流、湖水、山花——達古冰山的風光無不充溢著柔柔的詩情畫意,一草一木都讓人心醉不已,令我們為之心旌蕩漾。但是,當看了眼前的奇景,再將這冰川之景與山下所見對比起來,這對比何等鮮明啊!真沒想到遠古與現實,陽剛與陰柔,運動與安靜,居然在這個東經102°北緯32°的交叉點上表現得如此完美與和諧。我在心底贊嘆造物主的神奇。世界之大,美景無數,但是在我看來,唯有自然的美才是真正的美。人工的美景或許也能讓你感受到一種優雅,一種氣派,也可能讓你激動,但與大自然的杰作相比,終歸缺少一種震撼人心,令你永遠難以忘懷的力量。就像今天我在這達古冰山上空所見到的情形一樣。若不置身于空中俯瞰這座億萬年的冰川,你真是難以體會到這神奇的魅力,只有到了達古冰山,才能讓你產生深邃的歷史穿越感,才能領悟到大自然的美會如此讓人驚嘆,感受到宇宙的力量是何等偉大!
站在海拔4860米的地標前,環顧四周,我身后是達古冰山高達5000多米的最高峰,終年冰雪覆蓋,我的前面則是一座座陡峭的山嶺,山嶺上的雪層已經融化了不少,褐色的山體也有些裸露在陽光下,而在更遠的前方,則是一片片綠色的森林。近幾十年來,隨著工業化進程的加快,全球氣候的變暖,世界各地的冰川都在不斷萎縮,達古冰川無疑也同樣面臨挑戰,望著遠處的雪峰,望著在山風中飛舞的五彩經幡,我的心中油然生出一個強烈的愿望:敬畏自然吧,熱愛自然吧,人類應當成為大自然最親密的朋友,而不是成為被它無情懲罰的敵人!
紅運坡——達古冰山的吉祥之色
去過達古冰川的朋友說,達古冰山的秋天很美,滿山遍野的彩林一定會讓你詩興大發,流連忘返。這次去達古冰川,正值盛夏,眼里只有滿山遍野的山花,郁郁蔥蔥的森林、一碧萬頃的湖水,卻沒能見到那如火如荼層林盡染的彩林美景。不過,我們卻出乎意料地見到了一種紅色的石頭。在向達古冰山進發的途中,我們來到一個叫作“紅運坡”的地方,這里有一條從冰川深處流下來的溪流。溪流兩岸,鋪滿了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紅色石頭。這紅石在滿目蔥綠的山野間格外醒目。是誰將這些石頭撒上了紅紅的顏料?是誰將這些石頭涂滿了火一樣的紅漆?隨行的人們議論紛紛。我打趣說,可能是金猴湖調皮猴子將天上王母娘娘的梳妝盒打翻,讓王母娘娘的胭脂灑落在了人間,把這里的石頭染得如此緋紅,為這洪荒之地披上了靚麗的盛裝。面對奇景,朋友們紛紛下車,歡呼雀躍,忙著照相留影。就連我這不太感性的人也激動不已,拿起相機一個勁地拍攝。
當地朋友給我們介紹說,這紅運坡的紅石就是花崗巖礫石,經過古冰川激流沖激而堆積于此,順著飄移的走向,石頭沿山坡呈帶狀延伸開來,其分布長度大約在1000米以上,寬度在30到80米不等。
如此紅色的石頭是如何形成的呢?當地一位朋友曾經對此有過深入研究,他說,這花崗巖礫石其實并非紅色,變成現在的紅色是一種叫作喬利橘色藻,也叫氣生絲狀綠藻的菌類所為。喬利橘色藻喜歡低溫環境,特別適合攝氏20度以下的溫度,因而多生長在海拔3800米以上的高山河谷地帶的石塊表面。在喬利橘色藻的細胞內,富含一種蝦青素,這是類胡蘿卜素的一種,屬于脂溶性及水溶性色素,有較強的天然抗氧化功能,在蝦、蟹、鮭魚、藻類等海洋生物中均可找到。類胡蘿卜素有一種特殊本領,就是能抵抗高海拔地區強烈的紫外線,幫助橘色藻得以生存,附著在原本普通的石頭表面,讓這些石頭呈現出橘紅色,披上紅裝,變得美艷無比。
達古冰山景區所處的地理環境正屬于高海拔山區,其氣候溫度也與喬利橘色藻適應的低溫環境一致。加之歷史上達古冰山一帶因海洋型冰川運動,頻發的泥石流卷來大量石塊,也為喬利橘色藻提供了適宜其生存的巖石基礎,于是就出現了我們眼前的這動人景象。朋友很自豪地說,紅運坡的紅石其實只是達古冰山紅石景觀中很小的一部分,這里還有十多條現代山地冰川,都有這種紅石美景分布。
朋友特別強調,喬利橘色藻十分嬌貴,對自己生存環境的選擇非常苛刻,如果海拔太低,空氣質量不好,其艷麗的色彩便會悄然褪去。他說,曾經有科研人員試圖將這種長滿喬利橘色藻的石頭帶下山去研究,結果剛下飛機,標本上原本艷艷的紅色居然魔術般地不見了,又變成了一塊普通的石頭。今天的都市雖然繁華無比,然而卻霧霾連連,嚴重的空氣污染根本不可能讓這些嬌貴的喬利橘色藻生存下來,于是就出現了前面那戲劇性的一幕。聽了朋友的介紹,我們對達古冰山的優美環境無不稱羨。今天的達古冰山,未受任何污染,天藍云白,山青水碧,空氣清新,這優良的環境既是喬利橘色藻優越的繁殖生長環境,更成為我們這些飽受霧霾之苦的都市人的向往之地。
我問隨行的當地朋友,紅運坡是否是因為這紅色的石頭而命名,朋友笑著給我講了一個在當地藏族百姓中流傳甚廣的傳說。藏傳佛教中有五姓財神,其中之一稱之為紅財神。某天,紅財神云游四海來到達古冰山,見此地冰川純凈、雪山剛毅,遂一揮衣袖贊嘆道:好一個佛山、嬋石,紅運也!這就是紅運坡地名的由來。
紅運坡的紅色石頭,與達古冰山一年四季之景交相輝映,變幻著美麗的色彩。如果不親自前往,不徜徉于其間,你是很難想象在這樣一條山溝里,普通的石頭會變幻成一條紅艷的河流,成為達古冰山又一道靚麗的景觀。據說,每年秋風掠過之時,紅運坡的紅石與溪流中升騰而起的氤氳霧氣相互作用,溪流上便升起道道美麗的彩虹,與漫山遍野的彩林相互映襯,醉人心扉。
汽車就要開動了,透過車窗我再一次望了望紅運坡那條紅色的溪流。在藍天白云的襯托下,這溪流宛如一條鮮紅的哈達,在冰川間隨風輕輕地飄動飄動,她將為每一位走近她身旁的人帶來吉祥,帶來安康,帶來紅運,讓你擁有一個快樂幸福的人生!
黑水烈士陵園——永遠的緬懷
對黑水的印象,最早是從一位參加過黑水剿匪的老人那里得來的。在他的講述中,那場剿匪很慘烈,因此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。黑水縣城叫蘆花鎮。鎮子西北邊公路旁就是著名的黑水河,烈士陵園便坐落在河的東岸。一早起來,晨曦初現,我要了一個出租車,便離開賓館往縣城奔去。一路上和師傅聊起當年黑水剿匪的事,他說他說他的父輩就曾經參加過,很艱苦,很激烈。我要去的烈士陵園他讀書的時,每年都去祭掃,現在忙于生計,去得少了。很快,車到陵園。從陵園大門前石碑上的簡介,我得知陵園于1954年11月建成,1988年修葺,2008年“5.12”大地震,烈士陵園一度不同程度地受損,特別是部分烈士墓出現了垮塌。災后重建時,黑水縣政府投資四百多萬元進行改建,使陵園占地總面積達到了7875平方米,形成今天的規模。
陵園坐北朝南,進門所向為北,是一道天然峭壁,其余東西南三面筑有圍墻。陵園大門正對為園的中心軸線所在。一座高23米的四方形革命烈士紀念塔迎面矗立,塔的正面上方鐫刻紅色五角星,星下為“革命烈士永垂不朽”八個鎏金隸書大字。塔的頂上,屹立著一尊高9米的紅軍戰士銅雕。紅軍戰士身背斗笠,右手揮舞鋼槍,左手用力伸開,頭部向右大聲呼喊,像是在號召群眾起來為自由解放而戰。
黑水是紅軍長征經過的地方。1935年6月至1936年8月,紅一方面軍、紅四方面軍先后三次進出黑水,歷時一年又兩個多月,期間大戰就有六次。因戰斗、勞累、饑餓、疾病而長眠在雪山深處的紅軍官兵達上萬余人。長征期間,黨中央曾在現在的縣城蘆花鎮召開過兩次重要會議。毛澤東、朱德、周恩來、徐向前、劉伯承等領導都參加了會議。
紀念塔的后面,三座大墓合葬著紅軍長征時在黑水與敵人進行的八十余次戰斗中,犧牲的近萬名無名戰士的遺骨。人們在墓前勒石為碑,上刻碑文:“天上有幾十架敵人飛機轟炸,掃射,地下有幾十萬敵人軍隊的圍追堵截。你們翻越了高聳入云霄的大雪山,走過了人跡罕至的沼澤草地,在二萬五千里長征途中.不幸英勇犧牲了!你們用鮮血鋪平了長征勝利的道路,你們的犧牲換來今天各族人民的解放。”
紀念塔右側,安葬的是1952年黑水剿匪戰役中犧牲的189名烈士。墓前豎有一塊高兩米的大石碑,碑上刻文;“為了解放黑水人民脫離美帝國主義蔣介石殘余爪牙——土匪、特務挑釁殘害的苦難,使黑水人民回到團結、平等、友愛、互助的民族大家庭和全國人民一道共同建設幸福美滿的社會主義.他們不怕艱苦,從千里以外,爬山涉水來到黑水.在殲滅土匪特務的戰斗中,他們不幸犧牲”。
黑水剿匪戰役是解放戰爭的最后一次戰役,始于1952年6月20日,止于7月24日,歷時月余。當時國民黨糾集黑水境內殘余兵力近2000人槍,當地土兵5000人槍,將黑水作為其反攻大陸的最后一個基地,號稱“陸上臺灣”。臺灣當局向黑水空投特務、電臺以及槍支彈藥等物資,企圖反攻人民政權。為迅速消除黑水匪患,剿滅國民黨軍殘余勢力,西南軍區遵照中央軍委決定,在黑水發動了一場剿匪戰役,共殲敵3635人。黑水剿匪被稱為與抗美援朝、進軍西藏齊名的重大戰役。賀龍曾以“軍政雙勝”高度評價其意義。當年的電影《猛河的黎明》、電視劇《雪震》反映的就是這次戰役。
紀念塔左側,安葬的則是1956年平叛中犧牲的解放軍戰士、當地工作隊干部及民兵、民工共193名烈士。1956年5月14日,黑水境內相繼發生大規模土匪武裝叛亂。叛亂由少數頑固農奴主,個別政界、宗教界上層人士,極少數漏網殘匪暗中勾結挑起,陰謀破壞民主改革的勝利成果,妄圖復辟封建農奴制。他們利用翻身農奴覺悟還不高,駐軍剛調出黑水之機,利用歷史上長期遺留下來的民族隔閡和宗教影響,抓住民改工作中少數干部政策執行上的一些偏差,挑撥民族關系,造謠惑眾,煽動不滿情緒,裹脅受蒙蔽群眾,制造社會動亂,向新生的人民政權發起了一場階級大搏斗。這場叛亂給國家和百姓造成了巨大損失。叛匪先后殘殺地方干部98名,民改積極分子6名。給當地人民群眾的生活造成嚴重困難。
這座墓的碑文是:“安息吧!英勇的烈士們。我們一定繼承你們末完成的事業,為進一步鞏固祖國統一和團結,為建設偉大的社會主義組國而奮斗!”。
憑吊墓前的幾尊石碑,細細閱讀碑文,我的感覺是,碑文質樸,全無華麗雕琢之語,卻充滿著對烈士們的眷眷緬懷之情。
漫步園中,綠樹成蔭,當地朋友告訴我,從陵園建設至今,這里年年植樹,種下了數百株青松、塔柏、扁柏,陵園綠化面積已達到三百多平方米,四季常青。在烈士墓前,我看見還放著新鮮的花束,說明這里還時常有人前來祭掃,緬懷這些為革命事業犧牲的先烈。
參觀完畢,我緩步走出陵園大門,太陽已掛在了東邊的山頂上,眼前的黑水河靜靜地流向遠方,河的對岸是高樓林立的縣城。沿著寬闊的濱江大道漫步,過橋進入縣城中心。街道上人來車往,不遠處的廣場上晨練的人群正在悠揚的藏族音樂聲中歡快地舞動著,幾個身著民族服裝的婦女說笑著從我的身邊走過,遠處山下的院落里升起了道道炊煙。蘆花鎮彌漫著一片祥和安寧的氣氛。我站在公路上望著對面烈士陵園的紀念塔,那紅軍戰士的雕塑還依稀可見。看著眼前的景像,我在心里想到,如果當年的紅軍戰士地下有知,他們一定會為今天黑水人民的安寧幸福而笑慰九泉。
邱 秋 2017年10月2日于廣安中橋西溪河畔無心之愁齋